宁波市新一轮城市总规编制工作邀请了多位国内具有影响力的专家学者，聚焦宁波长远发展的关键性问题，开展宁波2049城市发展战略研究。
本期专家：王缉宪，香港大学地理系原系主任、宁波2049城市发展战略重大专题港口与城市转型发展研究项目负责人，曾参与超过30个国内外港口、机场及港口城市、城市群规划战略研究项目的咨询工作，对宁波港城关系有深入研究。
《专家视角》第1期——王缉宪采访实录
问：宁波舟山港的优劣势是什么？
王：宁波港的最大优势其实是水深条件特别好。大概15年前我们和韩国人一起做研究，韩国人在研究中国港口的时候就忽视了宁波港，在他们的整个分析材料中完全不提宁波港，只提上海和他们的竞争。但现在我们知道釜山（港）已经落后了。
除了水深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或者说最重要的成长的潜力，就是（宁波舟山港）到今天为止这么强大，跟整个浙江的经济有关系。当年和记黄埔来宁波投资的时候，我就和他们在宁波的经理聊过。我说你们怎么想，为什么要投资宁波？他们说我们的分析非常简单，浙江就等于一个法国，法国如果只有一个港口，那这个港口一定会非常旺。尽管当年浙江的经济不如法国，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吧？再往前一点点就要超过法国了，这样的一个量，只有一个大港口的话，根本就不需要和上海去争，不用去考虑长江流域等等……是谁的组合港，或者怎么样，光你的“饭”就够吃了！
问：宁波舟山港与城市的关系如何？
王：港口和宁波城市关系的这个个案我自己也跟踪了好多年，从镇海到北仑，再到穿山和梅山。从全世界的个案看，从原来的河口港，你们叫三江口这块延伸，从镇海跳到北仑。特别是现在浙江和全世界贸易这么强大，使整个北仑都已经不够了，出现了一个全世界其他地方都没有出现的一个情况，就是北仑本身成为了一个城市，这个和我们原来预计的不太一样。
我们原来想，如果北仑发展充分了，一期二期三期四期再加上大榭，那就够了。这个地方旁边恐怕就只有一些产业，这些产业是港口相关的临港工业，这就变成了一个临港工业区和港口的配合，然后市区在另外一个地方，就是现在的宁波市区，这是一个比较合理正常的关系，就是城、产、港是这么一个关系。城和产、港之间有一个绿化带，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想法。
现在我们出现一个情况就是，连这个“产”这一块反倒变成居住了，来了几十万人住在北仑，港口到梅山去了，这就有一个港口蔓延的问题，蔓延到很多原来认为不应该发展港口的地方。那么去了，已经既成事实，已经到了梅山，梅山还有一些上面给的帽子，各式各样的政策优惠或政策优势。这种情况下，我们找不到国际上可比的案例，那么我们就要自己判断，北仑将来怎么办。北仑四、五十万人口，就等于一个温哥华。对此，我们是应该把北仑和宁波的市区看作是一体的？还是单独看作一个新城？让它按照一个新城区发展？还是整体考虑，这是完全不同的思维。如果我们要做2040年（规划）的话，我们必须重新认识北仑到底应该怎么办？当然这个也牵扯到梅山的问题。
问：未来港口发展的方向是什么？
王：为什么宁波这个地方做了大量的物流中转却没有大量的贸易企业在宁波扎根，我觉得这是一个挺大的问号。比如香港，它的出现就和不太合法的贸易——鸦片进入中国是相关的。这么多年来，这样的一个城邦发展起来，是基于贸易，基于东西经过它，它是一个自由港。后来才是因为工业化，而工业化也是一闪而过，只有三十年的时间。现在又回到贸易上，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见到香港的经济一直在升级。从实体做贸易、做船、做码头、做港口，慢慢升级到金融。
那么升级到金融什么意思呢？原来买卖的是货，倒手的是货，现在倒手的是钱，从倒“货”到倒“钱”，还是在中间倒，做一个中间人，这个过程和它的贸易过程是有关系的。因为你在上面倒的这个和下面倒的这个，中间是靠贸易支撑着它，才能完成这个转换。
那么我们现在的宁波也是要完成一个升级的过程，可升级往哪升呢？如果我们没有贸易这一块，我们就升不到金融去，所以贸易这一块很重要。可是贸易这一块怎么做，我们不是没做啊？因为货都是经过我们的。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的一个挑战就是，现在贸易和物流越来越分家了，因为有网。如果把网络看做一个贸易的渠道，然后实体流动的货物是另外一个渠道，那么我们其实是在做实体流动货物的这个渠道，而没有做贸易的那个渠道。
贸易渠道包括两部分，一个部分叫B2B，即企业到企业，比如把化工原材料石化原材料运进来，做初步加工，或者不做加工，就运到别的地方去，这种就叫B2B，甚至企业内部也叫B2B，中间转换了另外一个位置。还有一种是B2C，B2C就是现在常常说的跨境电商。那么像我们这样的城市，需要做的就是这个“to”，怎么完成一个B到另外一个B，就是要做个特别“2”的地方。这个“2”有两个2，前面一个2是服务于两个企业之间，后面一个2是服务于企业和最终的消费者。这两个2都牵扯到物的这一块和非物的这一块，那么非物的这一块赚钱赚得多，但是也难做，因为它不需要一定在你这做。物的这一块，因为我们有港口，所以应该是会经过我们这边。那么我们能不能在经过我们的这一块上面，去建不一定要经过我们的“非物”那块？我们有没有办法去促进那一块在我们这落地呢？这是一个难题。
另外，不一定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还有可能就是物流的这一块。我们做好了也够了，这什么意思呢？我见到有个公司，它管自己叫看不见的雷锋，或者叫赚钱的雷锋，什么意思呢？就是我管理很多事情，有很好的回报，就是没人知道我。那么我们宁波可不可以做这样的城市呢？就是很多事情是经我手，好处我留下了，或者好处我拿到了一些，够了，我们一共是600万人口，只要没有到1600、2600万像上海这样的人口，我们就会活得非常好，也不会有太多污染，因为污染这个东西，现在的科技也不是太难把它控制住，你控制住，同时让它的“流”继续经过这，这不就行了。
问：如果做好物流？
王：我觉得有几样东西。一样东西是要有一个非常好的制度，什么意思呢？以前“流”经不经过你，以前是非常简单的，就是给它提供了港口、铁路、公路，它就会经过你这运去，那么这个是传统的一些货物，比如说煤炭，因为煤基本上不可能是假的，热值是多少，在它一出厂的时候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其他。
但是如果我们说的是中间和最终产品，这里面就有一个信用的问题，如果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将来越来越多的是一些品牌的东西，会经过这个地方进入中国，或者中国生产的品牌的东西出去。如果我们能在这个过程当中，把宁波做成一个非常有信誉的通道，就是东西经过宁波，就确保货全是好的，人家就会用我们。
现在国内还没有太多的企业或城市去想这件事情。比如说我们现在在淘宝上根本不知道货是从哪儿来的，有些东西说是从外国进口的，可它很可能是东莞或什么地方生产的，然后放到保税区，说是从外国进来的，就卖给了我们的消费者，上边也是说，made in Germany，到底是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但是如果它从宁波进来的所有东西，我们都能追踪，我们宁波如果有本事做到这一点，只要进我们的口岸的就都是好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都是真东西，都是它标签所写的东西，然后我们就成了一个品牌的口岸。
第二个，在我们这可以做的事情的自由度要提高，因为做物流这一块有很多事情是需要灵活处理的。一方面我们要保证是好的品牌、是真实的，另外一方面，我们要使它在很多方面的变通性很高。这个变通性不是品牌的变通性，是运输、调配、配送各个方面应对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比如这东西运到了宁波，本来应该去长沙，但后来有人告诉你说这个货我们不去长沙了，能不能去马尼拉，能不能去，明天就去马尼拉，你说可以。你就可以抓着这些高端的客户。
因为有很多产品其实批量都不大，我们现在做的是大宗散货，大宗散货实际上是赚一个蝇头小利而已，赚不了多少钱，而且慢慢市民会觉得我们干嘛要干这么低端的事情，（以前）那是我们穷，现在有钱了，还干那么低端的事情吗？这事干嘛不让别人干，我们还在这干。那你干什么？那肯定要干本身就是中高端的东西，才能有中高端中间的一些利润给你，就是相对赚得比较多的利润给你。那么要做这些东西，你怎么做？你就要伺候那些难伺候的客人，如果你能做到这个，养活一个700万人口的城市，不难。所以我们从单一的港口变成真正的综合枢纽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有这个条件，我们有铁路、公路、机场、港口，就是我们的机场相对来说太弱了，我们要想做高端的话，一定要发展空港。
问：宁波2049城市发展战略研究中，关于港口发展的思路是什么？
王：我觉得最难的一件事情就是枢纽和城市的冲突，就是我们宁波-舟山港这么大的港口，论吞吐量和面积也是世界级的港口，港口占我们经济体的比重也是非常大的，所以我们是一个真正的港口城市，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这也是一个难处 ，现在在香港已经体现出这个问题了，就是你作为一个枢纽，枢纽的主要功能不是为你这个城市，是为别人，外国来的东西到中国其他地方，中国各个地方的东西包括义乌的东西经过宁波到其他国家或者其他城市，你只不过是在中间给他们提供一个枢纽、中转的服务。为什么可以提供这种服务，因为在交通运输上需要一种集约，使得你用超级大的船停超级大的港口，才能最便宜、最有效。你在这么一个条件下，给别人提供服务的同时，给你自己带来的的好处到底有多少呢，是钱方面的好处，那么污染呢，是矛盾的。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觉得未必好处和坏处可以抵消，好处不多，很可能负面的东西多。那么现在香港老百姓发现，我再建一个第三条跑道把机场建得更大，我污染更多了，到底是谁需要飞啊，还是港人要飞吗？同样宁波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我们现在是机场不足，还没到那个阶段，但是我们港口不是不足，我们港口是一个超级枢纽，每经过这个港口的一吨或者一个集装箱的货物，给宁波本身带来多少好处，现在也许人们还没有很主动地去想这件事，但是包括北仑现在已经开始想这个问题了，我住在港口边上，你天天车来车往，我是受害者，我不是受益者，那这个矛盾你早晚要面对的，将来越来越多的公众咨询，网上自媒体等等，你是一定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面对这个问题做长远规划的时候，怎么去想。继续维持这个超级大的枢纽跟这个城市叠加在一起，那我们怎么化解它的负面问题。这个问题是一定要面对的，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可能我们需要把它散一散，比如说不是一个铁路站，是两个、三个。那港口是不是有别的办法？如果再扩大的话，有些功能是不是放到舟山，如果不扩大的话，我们如何使环境方面的压力可以分开，换句话说，就是如何能够不是港城融合而是港城分离，怎么能够保持一定的距离，使得负面的东西只在有限的范围内，不对我构成问题，这些事情上我想这是在未来20年长远规划需要面对的。
